【7.密意丛书 • 6.龙树二论密意 • 1.上篇_密意说空 • 8.三种心境界 • 7060108】
第一章 上篇: 密意说空
第八讲 三种心境界
由心观察诸法,有三种境界。依次第是:唯识宗的“唯识无境”、华严宗的“一切唯心造”、如来藏的“唯心所自见”。这三种境界皆依空性而成立,然而唯识宗只依识境空性、华严宗所说的空性则周遍法界、如来藏系统所说的空性,不仅周遍法界,而且是依智识双运而说。这即是三种境界的分别。
一者,先说唯识宗。
说“唯识无境”,若通俗而言可以这样解说:外境唯藉心识而成变现,心识不同,变现出来的外境亦不同。依唯识宗的举例,譬如人见为水,饿鬼见之则为脓血。同一事物,何以可见为水,亦可见为脓血,这便是因为人的心识与饿鬼的心识不同而致。至于心识与业力习气有关等等,姑且不论,现在只需要知道,水能随心识成不同的种种相,便可以定义“唯识无境”了。无境是说外境不实,由此不实即可说之为空,因为不实即无本体,这是依本体而说空,非如中观宗依自性而说空。
但如果光是这样来理解“唯识无境”,却可能误会,以为是脱离缘起而说一切诸法空。其实,唯识宗亦依弥勒瑜伽行说“三性三无性”,所说三性的“遍计自性”“依他自性”“圆成自性”,实在都是缘起。一切法由遍计而成为有,此遍计即依因缘;一切法依依他而成为有,此依他即是相依、相对,是故亦是因缘;一切法依圆成而成为有,这更是如来藏所说的相碍缘起,一切法都要适应相碍然后才能圆成,这适应称为“任运”,所以说为“任运圆成”,这便是圆成自性的究竟义。倘如能这样来理解唯识宗之所说,便不会将“唯识无境”看成是跟龙树论师所说的“缘生性空”为异调。
成立“唯识无境”,实在是成立心识与外境相依。心识的功能是分别,分别的对象是外境,用佛学名言来说,心识是“能分别”,外境是“所分别”。“唯识无境”即是说:“所分别”不能离“能分别”而成显现,因此决定:外境不能离心识而成变现。
当这样决定时,便引出一个问题,若外境不在心识所缘境内,那么,这些外境是否亦是“唯识无境”呢?如果是,那么怎能说外境由心识变现,因为这外境已非心识所缘境(已非对境);如果不是,那么便有两种外境,一为行者心识之所缘,“唯识无境”、一为行者心识所缘以外,是非“唯识无境”。这样成立,并不合理。
对于这个问题,我们可以这样来观察:
“唯识无境”所说的“境”,不错,唯指对境,若非心识所缘,其外境如何,便不是“唯识无境”范围之内的事。不过,说心识所缘,范围亦包括认知,所以亦包括由名言句义而成立的一切法,非只是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之所缘。例如原子,非眼等所能现见,但我们却可以由科学得认知原子的概念,心识依此概念而缘原子,此原子便亦在“唯识无境”范围之内。所以“唯识无境”的范围实已包括一切法,因此,不能说唯识家有两种外境。
如实而言,“唯识无境”实在是为了观修而成立,行者观修必有所缘境,如观虚空、如观本尊,若将所缘境执实,那么便成为观修上的最大障碍。所以,未说唯识无境的观修,对于虚空,便要说:如果虚空实在,那么便应该看见飞鸟足迹,如是破行人对虚空的实事执。更者,因为行人常将虚空当成是空性的境界,执虚空便成空执,以空为实有,并且认为观虚空即是现观空性,现在一提出“唯识无境”,决定虚空既是所缘境,无非亦唯识变现,于是行者的空执即可解除。所以观修如来藏的行人,于入手时,亦必依唯识为道,由“唯识无境”来简别外境。因此,若否定唯识,对修行实成障碍,所以《大般若经》亦说三自性,《入楞伽经》亦说八识。
但由“唯识无境”,又可以引出一个观修上的问题,这个问题实在很严肃,并非有意启诤。
心识所缘的对境虽非实有,然而,能缘对境的心识是否实有呢?
唯识宗的说法很简单。对境是所知,心识是能知,若所知不是实法,能知便当亦不是实法,所以《辨中边论》说:“依境无所得,识无所得生。”
对这说法,中观宗论师便有诤论。
中观宗论师普遍认为,唯识宗只能说外境不成实有,但心识则是实有。唯识宗论师当然对这说法不服,因为他们已经说“识无所得生”了。可是中观宗论师却可以依观修来起诤:
你们是先由“心识非实无”,然后才能成立“外境非实有”;接着,你们又根据“外境非实有”,来成立“心识非实有”,这样,实在是由两次推理来说外境与心识都非实有。可是推理的根源,却是“心识非实无”,因此你们实在是将心识视为实事。最好的证据便是你们成立“自证分”。
“自证”应该即是对“对境”的决定,你们将“相分”定义为所知、“见分”定义为能知、“自证分”定义为能知之智,所以说相分如布、见分如尺、自证分如能知量度尺寸之智,这样一来,即使依你们的推理,最多也只能说,能知的心识随所知的对境而成无有,不能推理而说:知道量度数目的心识亦为无有。因为这“自证分”的对境并不是布,而是布的长短。
这样一来,除非你又拿“布的长短”为对境,然后再由见分、相分来说“唯识无境”,这样“布的长短”不是实事了,于是,你又再用“依境无所得,识无所得生”来说缘布而自证的“自证分”无有,这样,才能证明不以心识为实事,可是,这时候缘“布长短”而自证的“自证分”又在哪里呢?如是,辗转相求,即成无尽,这显然不是观修之所为。
由这质疑,所以一切中观师都认为唯识宗有实事执,执心识为实事,至今尚未见唯识家作出有力的辩解,他们只能引经据典,说自宗亦说心识无有。
关于这些诤论,已经纠缠了千百年。但若参考《显扬圣教论·成瑜伽品》,有偈颂言:
般若度瑜伽 等至无分别
一切一切种 无有分别故
此说于“等至”(定)中,“一切”与“一切种”无分别。此中“一切”指所知境、能知智、能知者,是即相分、见分、自证分,三者都无分别;“一切种”指名相、染净、俱非三种相,一切诸法都在这三种相范围之内,所以,“一切种”可以理解为一切诸法。是即所谓“一切”与“一切种”无分别,便可以理解为:一切诸法、对境、能知对境智、观修等至的行人,都无分别。这样一来,由对境无有,成立心识无有,便变成是观修的决定。如是决定十分明快,若不用“唯识无境”的见地,很难成立于等至中一切一切种无分别。是故笔者认为,若依观修,必须先依“唯识无境”,至于纯落在理论边来探讨,可以说为佛学的研究,一切疑问都仅是探讨而已,与观修之所为,关系很少。
次者,说华严宗的“一切唯心造”。
“一切唯心造”不同“唯识无境”。“唯识无境”是指所知的对境必相应能知的心识而成变现,这时,只是说对境的相,实未牵涉及对境的性,只因为相可变现而无定相,是故说本体为空,因为若有本体就必有定相,所以唯识家从来没有说“唯性无境,故无自性”。“一切唯心造”则不然,实在是由一切法的自性而说,而且是立足于本性自性而说。
说“一切唯心造”,若不知本性自性,但说如来菩萨、男女老少、山河大地都唯心造,那便只是高论而已,并未触及“一切唯心造”的真实义。
此事须从头说起。
《华严经》说一切唯心造,是在夜摩宫中,诸菩萨“俱从十万佛刹微尘数国土外诸世界中而来集会”,这是一次超越十方世界的集会,所以在会中作偈赞的菩萨,其偈颂便都与超越十方的如来法身有关,由是对会中觉林菩萨所说的“一切唯心造”亦必须依如来法身来理解。
会中作偈赞的菩萨,除觉林菩萨外,其名为功德林菩萨、慧林菩萨、胜林菩萨、无畏林菩萨、惭愧林菩萨、精进林菩萨、力林菩萨、行林菩萨、觉林菩萨、智林菩萨,他们的赞颂,各个主题悉如其名,今略说如下:
功德林菩萨所赞,即是佛的功德。佛的功德离一多相对,而且周遍一切界,所以说:“如此会所见,一切处咸尔”“彼诸菩萨众,皆同我等名……所从诸世界,名号亦无别”“彼诸如来等,名号悉亦同”“一身无量身,其相不可得”,这即是说离一多。由离一多才可以说周遍,因离一多始无范限,更说:“十方一切处,皆谓佛在此”“如来普安住,一切诸国土”“是故佛威力,充遍难思议”“游行十方界,如空无所碍”。这即是说佛功德周遍。所说的功德,当然是如来法身功德。
慧林菩萨所赞,是依如来法身密意,由报身、化身佛依识境相显示密意的“慧”。此以法身为智,落于识境则为慧,所以说:“为众广开演,饶益诸群生,如来出世间,为世除痴冥,如是世间灯,希有难可见。”众生若依识境相,此如依释迦的言说,只能不落三恶趣,如言:“若有得见闻,清净天人师,永出诸恶趣,舍离一切苦”,复须“无量无数劫,修习菩提行”,依如来法身密意而成佛。
胜林菩萨所赞,即是本性自性。由“赫日扬光晖,十方靡不充”“诸佛亦如是,功德无边际”,说如来法身功德周遍一切世界,是故成就一切世间。然而,“诸法无来处,亦无能作者,无有所从生,不可得分别”,由是世间一切诸法,实无来处,亦无所从生,唯藉如来法身功德而生,因而一切诸法无有分别,故可决定“诸法无生故,自性无所有”。这便是说识境中一切诸法的自性,实即如来法身的自性,若说如来法身自性为本性,则一切法便是本性自性。关于这些,在《华严经》中多处有广说。
无畏林菩萨所赞,是密意与言说双运境,亦可以说即是如来藏的智识双运境,所以说:“如来广大身,究竟于法界,不离于此座,而遍一切处”“专心欲听闻,如来自在力,如是诸佛法,是无上菩提”。如来不起于座,但其言说亦是无上菩提,所以密意不离言说而成了知,因为佛的言说亦不离密意。在这里,是将功德林与慧林二菩萨的偈赞双运而说。
举此数例,便知十位菩萨的偈赞都不离如来法身、如来法身功德而说,所以觉林菩萨的偈赞,实在亦是赞如来法身,由“觉”而赞,即是赞如来内自证智。一切众生心,实有如来法身具在,所以若能自知心中有如来,便即是“觉”。
于众生中以人为例,人实由见心的行相而见对境,这心的行相,实在是依如来法身功德而成立,但众生不觉,于是便依世间的名言句义而认知这心的行相,那便是依识而观、依识而觉,是为识觉,一般称为觉受。若知心的行相,实在是依如来法身功德而成显现,如是认识识境,便知一切显现,非由无明的心识所造,实为法性所造。
在觉林菩萨的偈赞中,将心性自显现说为“譬如工画师,分布诸彩色”,那便是依识境的名言句义来成立世间,因此又说:“譬如工画师,不能知自心。”可是,“而由心故画,诸法性如是”,是即说,非唯依心性始能成立世间,成立世间的其实是依法性,而且,心性所成立的世间,只是识境的显现相,法性成立世间,则为本然的真实,所以说为实相。
所以“心如工画师,能画诸世间”,实在是法性自显现,此法性于心中本来具足,以本来具足如来故,所以觉林菩萨即依决定而言:“如心佛亦尔,如佛众生然,应知佛与心,体性皆无尽,若人知心行,普造诸世间,是人则见佛,了佛真实性。”然则如何得证如来内自证智,则是“若人欲了知,三世一切佛,应观法界性,一切唯心造”。
在这里,是由观法界性来成立一切唯心造,所说的并不是凡夫的心识,不是凡夫的心性,而是凡夫心中本具的如来本性,亦可说为法性。一切法本性自性,是故能造万象的必为本性的心、法性的心,此心由觉而知,故为觉林菩萨所赞。“林”的意思是聚处,觉林菩萨即是佛觉聚处的显现,知此名号即知何谓“一切唯心造”。
现在很多人将“一切唯心造”,看成是造物质世界,而且还想证明,有一种“心力”可以创造物质,这实在是对觉林菩萨的诽谤。明明说是“觉林”,说是对如来及如来法身功德的“觉”,那么,焉能由一种“觉”来创造物质世界呢?
“觉”如来法身功德则不同。由如来法身功德才能成就识境,是即可以说,一切诸法实藉如来法身功德而成立,所以便可以说为,由此“觉心”成立一切法,说“一切唯心造”必须是这个意思。觉林菩萨的赞偈,从来没有说由心可以造物质世界,他只是将心譬喻为画师,说“而由心故画,诸法性如是”,心画出来的是心的行相,心的行相则依法性自显现,这才是“心如工画师,能画诸世间”。所以觉林菩萨才会说“若人知心行,普造诸世间,是人则见佛,了佛真实性”,这是由法界性而说“一切唯心造”,完全与所谓“心力”无关。
成立“一切唯心造”才可以成立“普贤行”。在《华严经·普贤行品》中说菩萨行,说言:“于一微尘中,悉见诸世界”“一一尘中有,十方三世佛”“一一尘中有,无量种佛刹”,因此便是“如来法身藏,普入世间中,虽在于世间,于世无所著”“法性无来去,不著我我所,譬如工幻师,示现种种事”,这便即是华严宗所说的“法界缘起”。由法界缘起成立,是由“理”成立,并不是由“事”成立。一切诸法由理成立,便不是成立“一因”,倘若说由“心力”可以创造物质,那便是“一因外道”的说法。
笔者对此反复申明,实在是不想见到华严教法受到诽谤。
最后说“唯心所自见”。
“唯心所自见”是《入楞伽经》的说法,它固然不同于“唯识无境”,跟“一切唯心造”亦有差别。“一切唯心造”是由觉法界而知诸法缘起,因此一切诸法无碍,事事无碍(心性自显现中,一法不碍一法)、事理无碍(心性自显现即是法性自显现),由是成立一切心行相即是诸法自显现。在这里,是将心放在主观地位。当说“唯心所自见”时,心则是客观的觉受。同时,还显示出大平等性。
也即是说,“唯识无境”与“一切唯心造”都有主观成分,只是当说“唯识无境”时,必须先成立心识实有;说“一切唯心造”时,则并不需要将心识作实,心的行相依如来法身功德,此功德本然,依本性自性亦可说为空性,所以在这里,已经成立空性的心。当说“唯心所自见”时,这便是将心视为客观的觉受。可是,佛亦未将心看成是客观的存在,因为佛强调“自现证”,既然是“自现证”,便当然亦有主观因素,若依佛的言说,这可以看成是离主观客观的中道心。一切法都唯此中道心之所见而成立,这中道心即是一切相对法平等,不但识境中心识与对境平等,即在法界中,轮回亦与涅槃平等、凡夫亦与诸佛平等。
《入楞伽经·无常品》中有偈颂说:
一切外道之所说 无义利而唯世论
彼所乐著因果见 非由自证而成立
唯我所教弟子者 自现证而离因果
由是而得离世论[1]
这是成立“唯心所自见”的前提。“世论”不离因果,因为识境不离因果;佛内自证则离因果,因为佛智必离因果。由是,依识境来看世间,或依智境来看世间,便成为外道与佛的分别。所以须先成立“自现证”,才能由智识双运来“唯心所自见”。
是故又有偈颂说:
无有而唯心自见 二取亦唯由于心
能取所取成有境 此则离于常断边
凡于心起动乱者 是即说为世间论
若时分别都不起 世间即为心自见
在这里,说一切法无有而“唯心自见”,“唯”的是离世论的“心”,亦即离识境的心,识境心本质起分别,当证入佛智时,始能“分别都不起”,所以智识双运的心,即能自见世间,且见大平等性。
因此,说“唯心所自见”便即是“幻师见所幻人”,这是很好的比喻。魔术师见自己变幻出来的事物,在形相上,必然与观众所见相同,因此佛见世间一切形色,亦必然与世人所见的形色相同。然而,虽然所见相同,但见地则必不同,魔术师变一个人出来,他洞悉变幻的内幕,自然不会惊讶,观众则会惊讶。这便可以说,魔术师之所见实无分别,“唯心所自见”,观众则落于分别心而见。
接着,还有很重要的偈颂:
来谓外境生为事 去则不见于事生
若能了知来与去 分别即然成寂息
龙树《中论》说八不,先说不生不灭,再说不常不断,更说不一不异,最后才说到不来不去,这不来不去便即是上引偈颂之所说。
现在说《中论》的学者,常将八不等同,所以他们认为“不来不去”便即是不生不灭,由此偈颂,便可知道这说法不能成立。颂言“来谓外境生为事,去则不见于事生”,虽然很容易给人误会即是说生灭,其实不是,如果是说“生”,便应该说“生谓外境生为事”,现在偏偏要说“来”,足见“来”与“生”实有不同的涵意。
这里说“来谓外境生为事”,是说心性自显现,并不是一般所说的“生”。一般说“生”,只是说外境显现,并不牵涉到心性,但说“来”时,则与心识有关,这里,可以引经文作证。
偈颂之前有大段经文,说有外道婆罗门来跟释迦辩难,释迦说,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世论(识境的言说),由是置而不答,接着便说及心识,释迦说:
简言之,婆罗门,若有识之来去,则现生灭求恋,若受若见若触若住,取种种相,和合相续,于爱于因而生计著,皆汝世论,非是我法。
这段经文的意思是,见识境的生灭现象,实源于有心识来去,因此,外道婆罗门的种种世论,看来似是说识境中种种现象(“生灭求恋,若受若见若触若住”),并由是落于识境而成计著,实际上却是不知一切都是心识的来去。所谓心识来去,便即是一切法在心识中自显现,或显现后更不显现。所以佛家观修必须先认识这点,依此抉择,然后观修。
说得更清楚一点,若落于世论,则唯执生灭现象为实,说来去,则是认识心识现象。心识现象虽然亦可说为世论,但若离世论,则能了知心识实无来去,是即“不来不去”,由是入无分别,这就是颂文说的“若能了知来与去,分别即然成寂息”。这便是成立“唯心所自见”的智境。
总言之,识境中一切诸法实依如来法身功德而自显现,由是成世间一切现象,若唯依现象而见,则见有生有灭。若知依现象而见实在只是心识的来去,那么便见到心识的分别(因为去来的分别,便即是心识的分别)。这样才能由“若能了知来与去”而成“分别即然成寂息”的现证。
这便是如下经文之所说:
复次,大慧,有异彼者,以一切智,作狮子吼,于智中解说涅槃。涅槃即住于证知无有而唯心自见处,于中不取外境为有或非有,远离四句,住于如实而内观;以唯心自见而不堕入二边之分别。
远离分别心所见,是即依佛内自证智的后得而见,那便是“唯心所自见”。唯心所自见相便是经文所说的:不取外境为有或非有、远离四句、不落二边。
然则如何才能成就唯心所自见呢?
《入楞伽经·集三万六千一切法品》中有大段经文,说菩萨如何能成大修行者,便是依心识与外境而建立四次第,由是现证唯心所自见,这亦可以说是现证般若智、现证空性。此四次第为:观自心所现;远离生住灭想;善见外境无有;求得内自证圣智相。
一、观察自心所现,经言:“谓由认知三界无有而唯心”,这是说三界皆依分别心而成显现,是即“由无始时来遍计妄见习气聚所熏,三界由是显现”。菩萨须由观察自心而知分别遍计。这次第亦可以说为相当于宁玛派的业因缘起,因为习气即依业为因。
二、远离生住灭想,经言:“谓一切法如梦幻而生起形色,唯实无有生起,以无有一法为自生、他生、俱生故。行者既见外有境唯与心相应,且见诸识无有动摇,三界无非为一复杂因缘网,但唯分别,即可观内外一切法远离属性,于其自性实不可得,是即不成生见。”这是由观察自心进一步观察心识实无动摇,由是远离生住灭想。所谓心识实无动摇,即是心识本无分别,由是认识心识与外境的本然关系,这样便能超越唯识的唯识无境。这次第亦可说为相当于宁玛派的相依缘起,认识心识与外境相依的真实。
三、善见外境无有,经言:“此谓一切法如阳焰、如梦、如发网。”见外境如阳焰,即似水非水而似实非实;见外境如梦,即梦境似实而非实;见外境如发网,即为病眼所见,似实非实。是即一切法的有无,都似实非实,于识境中似实,于智识双运的自现证境界中则非实,这亦即是“一切唯心造”之所造,法性自显现一切非实,分别心即可造为真实。这次第亦可说为相当于宁玛派的相对缘起,心性与法性相对,离此相对然后善见外境无有。
四、求得内自证圣智相,经言:“见一切法体性宛然有者,实因无始时来由遍计妄想成熟之分别习气起计著。菩萨摩诃萨须于此求得圣智自证。”这说法,便即是弥勒瑜伽行所说的,于相依上离遍计,即证得圆成自性相。这须由相碍缘起来解释。依相碍缘起,说一切法依如来法身功德,适应种种相碍(任运),由是圆成自显现,这即是“任运圆成”,亦即圆成自性相。在这里,已经离开相依相对,亦离开心识而成立一切法,诸法只是自任运、自圆成、自显现,远离生灭、常断、一异、来去,所以是诸佛内自证智相,是即实相。这次第亦可说为相当于宁玛派的相碍缘起。
将上面所说总结,便可以归纳为三句:(1)依识境心性,可以说为“唯识无境”;(2)依智境心法性,可以说为“一切唯心造”;(3)依佛内自证智,可以说为“唯心所自见”。这三句,亦可以视为佛的三系判教。
由这三种心的境界,便可以知道空性的真实义,亦即可以次第了知,空性不由缘生而成立,实在由超越因缘而成立,所以对“缘生性空”的正解,应该是:超越“缘生”,成立“性空”,若说“因为缘生,所以性空”,那充其量亦只能说是方便言说。
【注释】
[1]依谈锡永译:《入楞伽经梵本新译》,台北:全佛文化,2005年。